一支军队的崩溃——长文分析俄军后勤贪腐对俄乌战争的影响

新文章也是花了好些天功夫整理出来的6000字小长篇文章，把许多东西概括性讲清楚了，一些着重要点我可能会在之后的文章里展开来说，希望大家看的痛快。

“我只能用他们可以理解的阴谋论一般的宣传方式来进行假设，普京是一个西方派来的假俄罗斯人，是为了完成摧毁俄罗斯的目标而进行着他的工作。作为交换，他个人收到了数不清的好处。这当然是胡扯，但这完全符合俄罗斯国家媒体和官员现在传播的蒙昧主义的精神。”——克里姆林宫官员

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让战争停下来，但俄罗斯很多人现在只想到了（己方的）无条件投降。这让我想起了1945年在密苏里号上发生的事情，或者退一步说，欧战胜利日也是如此——要知道，战争很少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完全投降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战争都是围绕一张桌子结束的（暗示谈判），实际上就连这张桌子的形状都很有争议。俄乌战争很可能会以“相当俄罗斯”的方式结束：看起来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军队将步行回家，将大量装备丢弃在乌克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他们正面临着像1917年沙皇的军队在夏季攻势后所看到的那种后勤崩溃。

被俄军抛弃的T-80U

首先要明确一点，这些问题不是凭空产生的，而且我们在开战初期就已经意识到了：如果俄国人的计划成功了，他们会在三天内拿下基辅，我们就不会注意到俄国军队这些系统性的问题。但现在我们注意到了，而且是被迫注意到的：

第一个爆炸性的讯息是那名自杀的俄罗斯中校（近坦13团团长），他举枪自尽是因为手下已经没有可以动弹的坦克了——90%的后备坦克因零件被盗而无法维修和使用。在未经核实的说法中，一些坦克甚至没有发动机，或者几乎被完全拆解。在整个入侵过程中，俄罗斯暴露出比人们想象的要弱得多的面容，以至于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中陷入困境。

车组弃车后的俄军T-72A

俄罗斯国防部里也有人走漏了后勤贪腐的风声，而且这种“揭发”很快便获得了众多附和。在过去几个月的爆料中，大家已经意识到俄罗斯有多糟糕，俄罗斯武装部队有多糟糕，更别提士兵们现在还在拒服兵役。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够去重温一下1917年的夏季攻势，可能会有许多不一样的收获。

还是那张经典的2S7炮管炸膛

在俄军中，更大的灾祸正在酝酿，这就是炮兵装备和弹药的供应。这些是后勤指标，但很显然它们无法满足需求。即使是俄罗斯武装部队本身也在抱怨，无论是迫击炮、牵引式/自行式榴弹炮的炮管都开始出现严重的短缺。以防有些读者刚刚接触这些，事先说明炮管是需要定期更换的，否则你会惹上大麻烦——运气好的话它们只是开裂，而炸膛往往意味着要拉上炮兵一起陪葬。这么说吧，这些事故会对军队士气造成巨大打击：炮兵们不是傻子，知道炮管需要更换，他们也知道这些故障发生的原因，但现实就是没办法予以解决：

“俄罗斯生产的火炮炮管磨损得非常快，远低于工厂给出的参数指标，要么是使用了更廉价的钢材要么是回避了复杂的工艺。而现在并没有新造的炮管可以替代这些库存装备，前线的俄罗斯炮兵称他手里只有三分之一的火炮能够开火，并且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

炸膛的俄军152mm D-20火炮

这很好地说明了这些问题，鉴于炮兵在俄罗斯理论中的核心地位，如果火炮沉寂了，那么这支军队将毫无希望地迎来终结。自2014年以来，这些炮管确实是由较低质量的钢材制成的（由于克里米亚被夺取，向俄罗斯交付的高质量钢材受到制裁），这导致了前线的诸多抱怨，甚至严重拖延了战事的发展...等等，如果是钢材受到制裁的话，是不是也影响到了另一个重要用户？

是的没错，坦克和装甲车辆的生产也倒了大霉。但即使在制裁开始之前，俄罗斯军队的坦克质量也令人无话可说：

“中央存储基地里有许多装备，但都是旧货，而且据我所知状态都非常差。送到我们这里来的东西，我们确实是在设法组装，但很多时候三四辆坦克才能拼出一辆堪用的车辆。火控设备和通讯设备几乎无处可寻。在退役进入封存状态时，车辆必须保持部件完好，但送来我们这里的车跟废铁没什么区别。许多坦克的自动装弹机都没了，炮塔也是焊死的。你根本没法用它们去打仗。”——俄军前线装甲部队指挥官

被俄军遗弃的T-80BVM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俄罗斯中校要饮弹自尽了吧，90％的比例可能有些夸张，但四分之一的可动率实在是令人咂舌。另外未经任何打击炮塔就会卡住无法旋转导致车组弃车的例子也不罕见，有数个消息源证实了这一点。这也许能够解释俄乌战场上俄罗斯坦克惊人的弃车率——损失的955辆坦克中有332辆被车组遗弃，远超总损失数的三分之一！也许不应该对俄罗斯坦克兵过分苛责，无法作战的车辆是不配拿来当座驾的。不过这仍然不是最离谱的情况，不断有部队表示，收到的坦克舱盖都已经锈死/焊死，导致根本无法进入坦克内部。看起来后勤人员在装载这些车辆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对车况进行检查——他们如何做到这一点仍是一个谜，但坦克确确实实被吊上了火车。

在开战之前，俄罗斯保有着10000辆坦克的库存，但这不过是在垃圾堆里淘金，大家已经看到了，这些库存坦克的机械部件（装弹机、电台）不是给人顺走了就是彻底锈烂了，那么电器元件呢？噢，别提了。这些都需要专门的恒温恒湿仓库进行保存，更得有专人定期维护，但我们只看到了先于前线部队一步来正经“淘金”的举动。所以当这些坦克送进基地的时候，它们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而运到部队去的时候，将很可能拉着车组一起回炉。

被击毁的T-72B3M

说到这些被击毁的坦克，在可能的情况下当然要对其进行回收，美国人以二战车辆回收的高效率著称，现在俄罗斯人也打算做同样的事情。但清理被毁坦克，往往意味着需要移走车里的人类遗骸，相信我这绝不是令人满意的工作。在美国军队里，这项工作由专门的部队人员负责。但在俄罗斯，没有任何所谓的“专业人士”——鉴于没有人自愿承担这份工作，那么唯一的手段就只剩下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俄罗斯境内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每个月可以拿到15万卢布，而如果你愿意去乌克兰战区，那么立刻翻一番变成30万卢布。这在此刻的俄罗斯可是不折不扣的高薪工作：钱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别人来做没人愿意做的工作。但当我们看向别处，如果不负责清理和维修，那些所谓的俄军维修站又是在做些什么呢？答案是他们只管加油，让坦克恢复使用的真正工作是由那些随时可以跑路的平民来完成的。

被摧毁的俄军T-80BV

也许有些部队运气好，能够拿到足额的、可以使用的火炮和坦克，他们就能够进攻吗？好像也不行，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卡车。在乌克兰用新到手的玩具——海玛斯对着俄罗斯军队的补给库和弹药库狂轰滥炸的时候，俄军前线部队只能默默吞下一切的苦果：

“将需要数周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来弥补这些短缺，但需要意识到的是，如果我们把新的弹药运到这些弹药库里，不出意外它们也会被炸飞。”——俄罗斯总参谋部

我相信没有人忘记新卡霍夫卡之夜——而这只是个开始

关于海玛斯、补给线和卡车的问题，我在之前的文章里叙述详尽，可以前去观看。现在俄罗斯的问题是没有像诺曼底“红球快递”那样庞大的运输车队来维持部队的补给：这支拥有21世纪火力的军队却依赖19世纪的后勤来支持。在泥泞的道路上开卡车，是俄罗斯人从未想过的后勤方式，你可以理解成自二战胜利之后，他们对现代化后勤的概念趋近为零。

被彻底摧毁的俄军补给车队

这项可怕的漏洞还让某个本来就不太现实的计划彻底泡汤：留下游击队和乌克兰后方作战。现在的情况是就连渗透的特种兵部队都无法有效开展行动，还能指望缺少补给的大头兵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吗？当然，他们确实做了，但是相当不光彩的那一面。

随着西方制裁的开展，俄罗斯国防工业已经无法全力运转，因为它们从来没想过来自欧洲、加拿大和美国的零件竟然会有出现短缺的一天。而且即使是现有的国防工业也被肢解过数次：乌拉尔机车厂的流水线早就被拆散卖给印度人了，所以乌拉尔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批量生产过坦克。初春的时候，乌拉尔厂得到了400辆坦克的订单，我不确定这批订单全都是新式的T-90M还是说包含了一些充数的T-72B3M，但是仅仅这400辆坦克，乌拉尔厂都要到2024年年底才能完全交付...

乌拉尔厂车间里的T-90M

为了避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乌拉尔厂声称生产效率低是因为要优先保证国外订单。请各位读者带入一下俄罗斯国防部的思维：现在你正在打仗，前线缺少坦克，你的决定是优先生产给外国人的坦克？听上去有些滑稽，但情况确实是这样的——没什么比外汇更重要，更何况，现在没有战争，不过是“特别军事行动”不是吗？顺带提一嘴，乌拉尔厂早已停产阿玛塔系列坦克了，因为完全没有任何生产力能分配给这连国家测试还没过的“跨时代战车”。

T-90M一个月前刚扔了一辆

什么，你觉得这已经够糟的了？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俄罗斯人。自苏联时代以来，一直有一个基于国防部坦克修理厂（BTRZ）的军事维修系统。这一机构保证了坦克车辆维修的速度和低廉的价格，因为所有的费用都是按成本审批的，不包括任何特许权使用费和回扣。维修所需的设备和部件都由国防部仓库提供：坦克炮塔、火炮炮管、发动机、火控单元等等等等，为了一场超大规模的世界大战储存物资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做法。

但是当谢尔久科夫任职国防部长之后，他决定将这一切商业化，国防部坦克修理厂被改组成他名下企业Oboronservice的分公司Spetsremont。毫不意外地，Spetsremont开始和乌拉尔厂同台竞争，抢夺老旧坦克的现代化改装合同。可笑的是，谢尔久科夫还希望能够踹开乌拉尔去寻求海外合同，为此甚至还完成了独立于乌拉尔厂产品的T-72B1MS，作为该车型的现代化改装方案之一。然而可悲的是，Spetsremont没有独立制造1000马力柴油机的能力，而相关专利握在死对头乌拉尔厂的手里。谢尔久科夫尝试过盗取德国发动机专利，但很快就被挫败了。俄罗斯在上世纪90年代的改革中，很多行业走向彻底的商业化。国防部坦克修理厂也不例外，它变成了出口市场的一部分，不再为俄罗斯军队提供廉价、便捷的维修服务。

这就是T-72B1MS，被媒体讥讽为“白鹰”

时间往后拨上十几年，新任国防部长邵伊古踢翻了原本的谢尔久科夫，开始重新审视军队的改革。老实来说，谢尔久科夫的改革虽然“严于利己”，但本意上还是打算做点实事的，比如削减或是肢解军队内的臃肿机构和幽灵部门。这毫不意外地迎来了军队的抵制，现在新任“包工头”——三合板元帅邵伊古走马上任，他除了迎合军队接着胡搞也不会有什么“新点子”。

随着俄罗斯在前线的前景逐渐黯淡，原本密不透风的各路机构也开始大肆“泄露军情”——为了造势也为了后路。人们意识到战争已经失败，这不是什么“伊戈尔-基尔金的疯狂念头”，相反他一直在叫嚣要总动员，看看这后勤状况，很难想象动员就能救得了俄罗斯。事实上，现在用莫辛纳甘和马克伈武装顿巴斯平民反倒是不错的手段，不过你也发现了，连AK都不够了。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看到俄罗斯的全面崩溃？我不清楚，也无力去设想，但无论这一天何时来临，我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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